☆、番外长情(上)
【长情】1我入宫那年,玫羚刚死。我站在红色宫闱的大门口,看着一位蓝衣少年与我擦肩而过,怀中抱着一名少女,浑身浴血。一见便知少女是死了的,而少年的神情也仿佛是死的,他模样很平静。眼里好似没看见我一般,在我身侧慢慢走了过去。他的脸上,一条血淋淋的刀伤,血一直流,流到他脖子上,再流进衣领中。日后我晓得,这名少年叫止水。“樱桃姑娘。”王总管走来,面带微笑道:“宫主叫您进来。”“是。”我恭顺低头,徐徐前去。我今年十六岁,十六岁,正是如花美眷的年纪。我很幸运,能侍奉天下第一魔宫的君主,这同样是我的愿望,我出生的地方世代效忠夜凝宫,我是这一代中最优秀而被推选出来的,因为我敢动手,能杀人,够漂亮。我还记得很早很早的时候见过他,在一年一度的海城祭奠上,那个时候他刚坐上宫主位置,手染鲜血,神情冷漠。那个时候他对我笑着说,小姑娘,你可不是每回这么幸运能碰上我这样的人的。我走进宫殿中,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中,男人坐在最上头,红衣鲜艳张扬,面容端华,光彩照人。这是宫主。我心里默默想。我最敬仰的人。他此时此刻正望向我,似笑非笑,宫主有一张年轻的脸,他慢慢开口,每一个字,都敲在我心窝上。“你叫樱桃?”“是。”“好名字,”他微微一笑,“人如其名。”我心跳微乱,赶紧低头,脸颊间晕开了热度。“那么樱桃,你为何来此?”“为效终生忠夜凝宫,为侍奉宫主大人。”“那这又是为何。”我抬起头,不卑不吭地开口:“因为我仰慕宫主大人。”话语一出,四周的人都静了。男人脸上露出一抹妖冶的笑容来。“很好。”2我接替的是玫羚的位置。玫羚是夜凝宫四护法候选。我正式认识止水时,他已经是护法了。护法护法,自然是守护宫的存在。这一年海城祭典,宫内歌舞升平,这批舞娘是西域新进贡的,娇娥多姿,很是美丽。酒宴上的男人一个个地都看直了眼。我回头看止水,他身后背一把大刀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,甚是不屑的模样。所以当那带头的舞娘眸光一闪射出暴雨梨花针时,最先行动的是我俩。止水一把大刀直劈而去,锐不可当,可我则瞬步到宫主身前一掀桌布挡住密密麻麻的暗器。一队舞娘,容貌出众,身手倒也出众,这年头双全的女人倒是少了。她们扭着细软的腰肢,如一条条行动迅猛令人错不可及的蛇。可这些终究不是我的对手。现场一片混乱,而我用手中长鞭,将她们一个个娇美如花的容颜抽得鲜血模糊。“樱桃。”身后男人慢慢啜酒道。“可以了。”我转身单膝跪地,“属下护卫不周,请宫主责罚。”宫主笑笑,“你晓得本座不会责罚你,也晓得自己已经尽力不是?那为何故意说出这般话?”我愣了一愣,低头不言。“将这儿扫扫,便散了罢。”他揉揉眉心,起身离去。我俯首恭在一边,目送他离开,突然间横在门槛上的尸体——已经被我抽得血rou模糊的尸体,动了一动,蓦然抬起五官不清的容颜,咧嘴笑着将手中物事朝堪伏渊掷去。“宫主!”我惊叫一声,一眨眼自己已经挡在男人面前,那垂死的女人丢来的是一条蛇,翠绿的身子,细细的芯子,正嘶声朝我脖颈咬来。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反击。啪。一把剑射来,钉在地上,剑柄微颤。雪白的剑身上,挂着一条半死的蛇。我从微惊中回过神来,见一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,夜色凄凄,他一身黑衣,仿佛也融于这夜里悄无声息。我怔了一怔,黑衣男人在宫主面前跪下,抱拳道:“属下来迟。”宫主道:“起来罢。”男人起身,从我身侧走过,拔起钉在地上的白剑,又将绿蛇脑袋捻住拎起来,离开了。至始至终我都没有看见他的脸。3王安生说,他是护法,名常封。宫中除我与止水尚有二位护法,一位身居宫内深处,鲜少现身,却是极为卓绝的术师。另一位便是方才见到的黑衣男人,四护法中辈分最大。身为晚辈兼同僚,王安生说,日后毕竟有许多时候一起行动,我早些去打个招呼为好,最好提点东西去。我不情愿地去了,两手空空,身为女子,还是貌美如花的女子,我为何要给一个大男人送礼。他住在一方木制院落中,简单利落,我进院子时,他正蹲在院子里,摆了个小炉,搁上铁网架,烤蛇。……没错,的确在烤蛇。那条之前差点一口咬在我脖子上的蛇,被他剥皮抽筋去脑,串在一根长长尖尖的木签子上,在火架上翻滚炙烤至焦黄扭曲。已经寻不到半点儿蛇的威风了。“……”我忽觉这蛇甚是可怜,站在门口,默了一默。直到传来一股奇异而新鲜的香味。是我从未闻过的味道。这时男人才起身,在蛇身上刷了一层黄灿灿的油,蛇rou与火星相撞发出滋滋响声。他很高,肩膀很宽,不再是黑衣了,是一件茶色的粗布衣裳。他慢慢转过头,我看见他的五官,并不算得上英俊潇洒,却是面容端正,眉目温和,全然不似酒宴上那冷漠漆黑的模样。这么一看,倒像个中原砍柴的普通樵夫了。他对我笑了一笑,说:“姑娘站了这么久,要不一起吃?”诚则,我断然是欲拒绝的,堂堂夜凝宫樱桃护法怎可能跟一个男人坐在一块儿吃饭,太失礼节。可蛇rou的香气袅袅而来,我从未知晓原来蛇rou是可以吃得,还这么香。想来半日未进食,我腹中空瘪,碍于面子想掉头就走,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了,压了大石似的。“一起吃罢?”男人微笑道,眼眸眯起来。我扭过头,“是你邀请我的,绝、绝不是我肚饿或者这蛇rou芳香之类。”“是是。”4出乎意料的味道。难以形容,我琢磨半晌,断定是因从未吃过如此鲜美的rou类。我和常封面对面围着火炉坐着,长长的蛇被切成一截一截串起来,十分入味。“你竟将蛇拿来烤烧。”吃了片刻,我总觉得得说些什么,王安生叫我提礼去拜见他,我却在他这儿曾蛇rou吃。“这蛇名为长情,剧毒,净篁楼常用此蛇炼毒。”常封捻动竹签,“但若剥皮沸水去毒,便是上等烹饪食材,rou质鲜嫩,回味无穷。”他抬头笑了一笑,“很奇妙不是?”我蹙蹙眉,低头吃蛇。默默想着,这蛇当真有一个旖旎的名字。长情。他又道:“说来,你是新任护法?”我搁下竹签,端正做好了,挺直了脖子道:“是。”“方才宫主受袭,是你护在他面前?”我又蹙蹙眉,我的面貌在他人眼里向来出众,他怎说得我极容易被忽视似的,“是。”常封抬头注视我半晌,道:“你喜欢宫主罢。”我一愣,哗地站起来,眼睛瞪得直直的。他又道:“你喜欢他,想守着他,可你挡在他面前,若无在下出手,姑娘已经无法再看到他了罢?”我怒了,忍不住冷笑道:“这是夜凝宫常封护法该说的话么?身为护法,自当守护宫主,万死不辞。”男人自顾自烤蛇,声音传过来,静静的,“樱桃姑娘,自保才可护人。”我想我那时候,必定是生气的。就好似有人质疑我的人生准则一般。半晌,我唇缝吐出字句,“如你这般说,我是做错的?”他又抬头,笑道:“是。”5那一夜我是负气离开院子的。不过第二日便登门道歉了。我不是傻子。自保才可护人,我想守护那个一身红衣的男人,有人说,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,我愿意一直这么陪伴下去。常封为我长辈,他在夜凝宫时间最长,他说的话自是有理,我初出茅庐,无从辩驳。我些许记得我离开院子时,似乎说了重话,又是气急,不知说了何种,想来觉得恼,被一个方才认识的男人激怒,太失礼节。可对方毕竟是我的长辈,我的同僚,再则,我尚蹭他一顿蛇rou。第二日天蒙蒙亮,山间雨露,空气潮湿,我叩响了常封的房门。常封打开门,他穿着茶色衣衫,发间有些凌乱,似是未打理好。我一见他,脑袋空了会儿,这才扭过头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塞过去,“昨天抱歉。”对方似乎默了一默,道:“这是什么?”“……赔礼。”他果真默了一默,我余光望去,他哭笑不得地接过我手中的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尸体。